萧作振,笔名晓军、泥融。1953年出生于湖北天门干驿滨临沉湖的木匠世家。此生所历工农兵学商,却生性喜爱文字,爱好胡乱涂鸦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,以随笔、散文、小说为主。2006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散文集《悠悠沉湖情》。该书在中国散文学会组织的2012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中获“图书奖”。现为湖北省作协会员、武汉市作协会员、天门市作协理事。
家里珍藏着几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,展示在这里的这张虽说是最晚的,算来也满一个甲子了,照片中年龄最小的小帅哥也该是六十好几的老年人了吧。这张四世同堂的全家福,年代久远还不是它的主要特色,珍贵之处的还是这张照片来来历非比一般,其背后的故事让我永生难忘。
这张照片寄自千岛之国的印度尼西亚的爪洼岛,照片中的人物虽然与我血脉相连却从未谋面。至于照片背后的故事,大都是外婆的“口述历史”,她给我们讲了好多年,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息,也似乎言犹未尽,带着她永远的思念与牵挂离开了我们。正是她的那种刻骨铭心牵肠挂肚,让我很早就产生了一个愿望,想拿起手中的笔,用文字记述亲人们四海漂泊的艰辛故事;也正是这张照片时不时地提醒我,那个深藏于心的愿望该要付诸行动了,切不可胎死腹中哦!这,或许就是我写作长篇小说《漂泊的银手镯》最原始的动力吧。
从得到这张照片起,外婆就向我们一一指认其中的人物并叙说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。先说中间这位裹着一双小脚的老太太吧,她是我外婆的母亲,也是我母亲的外婆,照片中的其他人物都是她的儿孙,当时已是八十开外的寿星了,据外婆说她是一位性格刚强、颇有个性的女性,本姓黄,娘家是牛蹄河北岸的黄家滩,一生在灾难中摸爬,走南闯北从不曾向灾害低过头。据1965年被印尼排华赶回来的华侨邻居说,她的这种性格到老也未曾改变过。我的小说第一个出场的人物“易大娘”的性格,就取材于她,当然也有我外婆的影子,她们母女俩的性格极为像相。
照片中这位清瘦的老头是我外婆唯一的弟弟,我母亲的舅舅,我们应该称呼舅姥爷,用天门土话称为“舅爹”。老人出生在著名侨乡马湾场易家潭,本是读过几天书的人,起先在他的舅父开的榨坊里当帐房,后来因灾荒带着一家人飘洋过海,为的是寻求一条生路。因了他的那点文墨,加上脑子活便,善良正直,在印泥的爪洼岛落下脚后,生意做得很有些起色。应该说,我小说中的人物韩世俊的主要原型取材于他。
然而,他的命运不济,先是原配的夫人(我们称为舅婆)不幸病逝,留下一对女儿。后来续弦的这位夫人(照片左起第三人),也来自故乡,据说有癫痫病,育有一儿一女。后来原配所生的大女儿也英年早逝了,照片中站在前排穿着裙子的小女孩是她留下的女儿,而挨着这女孩站在最边上穿中式旗袍的是舅爹的二女儿。
这张全家福是舅爹最小的女儿出嫁时照的,中间站立披婚纱的就是她,身边西服领带者便是舅爹的乘龙快婿。最有说头的是站在左边的第一人,你看他风流倜倘一表人材吧?可他就是争气,花花公子一个!他是舅爹唯一的儿子,我的表舅,因为出生在印尼,取名“南洋”,大概是从小太看娇了的缘故吧,总是不务正业,改不了的是游手好闲的毛病。我书中人物那个焦文义主要取材于他。
照片中挨着表舅站着的那个孕妇是他的妻子,我的表舅妈,两人面前站着的就是他们的宝贝儿子。据后来从印尼归来的那位乡邻说,这位媳妇不仅人长得漂亮,更是持家的一把好手,里里外外全靠了她的精明能干,支撑起这个大家庭,据说,舅爹时常叹息,这个家啊,要不是娶了这么个好媳妇,算是废了哦!所以,这位表舅妈就化身为“韩桃华”或者“颇秋英”出现在了我的书中,看过这部书的读者也一定会喜欢上这两位能干的好媳妇吧。
寄回来的这张照片是用一个很精制的相框装饰了的,相框的背面贴着一张信笺,是舅爹写给他姐姐的。因为外婆与舅爹唯有姐弟俩,别无其他兄弟姐妹,所以二人感情笃深,那称呼也很特别,不是称姐,而是称哥,外婆叫明望,所以抬头称的是“望哥”,满满的用钢笔竖写了一整张纸,谈了他的家庭变故及办理的大事,包括大女儿治病及去世,小女儿出嫁等,正因为此,花销很大,最后不无遗憾地说,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接济我们。虽然用的谈家常的口气,但字字句句都能让人读出他对姐姐的爱,对故乡的思念,约定说等经济状况好些了一定回来看望他的姐姐。
可惜的是在那之后不久,舅爹就一病不起而去世了。舅爹名叫庚发,出生在庚子年(1900年),去世时应该不满60岁。我的书中那位姬智洲总惦记着故乡却总也回不来的纠结,是不是也与舅爹的经历相似?紧接着就是印尼颁发排华法令,直到1965年的大规模排华,表舅因为出生在印尼,他便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印尼国籍。
而国内也因为“文革”发生了种种极左的事端,致使两家联系中断,外婆于1977年初逝世,终不免牵挂着她的弟弟留在国外的那群子女们,外婆除了反复端详这张照片外,别无选择,不仅骨肉相连的姐弟俩天各一方,而他们留下的这些后人更是音信不通,即便相见也不能相识的了。